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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原赶紧进去和护工一起,把他爸从手术台往车上搬移。一搬动才发现,手术台的医疗垫布上,糊着一汪血红色,宋原打眼扫过,视网膜还没反应过来,迅速又转开了头。
宋建国眉头像是挽了死结一样,脸都扭曲了,不光是因为疼,还有一个原因:他光着身子呢。尽管盖着被子,但是一圈人围着他,老脸还是觉得热腾腾的。
宋原脸上戴着口罩,眼神安稳又镇定,额头上出过的汗这时候被空调一吹,凉浸浸的。
父子俩都知道,手术做完了。医生在一边和护士聊天,房间里充满了放松的气息。
宋原双手拽着推车的铁把手,拉着车出了手术室。护工在一旁扶着,偶尔转弯的时候帮忙拐一下方向。他们慢慢地往前走,进了电梯,里面的人自觉闪避到两边,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。就那样顺着通道回到了四楼的病房里。
到了病房里,宋原力气大,和护工两个人一个抬上面,一个抬下面,把病人从车上整个兜到了床上。旁边病友想来搭把手也没机会。
一切都安顿好之后,宋原谢过护工,那人说,没事儿,单手拉着推车,慢悠悠地走了。
再过一会儿,医生也来了,交代了一大段话。
“这一次复查手术做的很成功,通过影像观察,脑子里的血有吸收。药呢,还是照常吃,一定要控制血压,情绪千万不能太激动。你自己也知道你父亲刚来医院的时候,情况有多差吧。这次没什么问题了,在医院住一个晚上,观察一下,明天就能出院。我不在,有什么事就找值班医生。”
宋原不断点头,眼睛亮晶晶的。
医生看着这男孩儿的一双眼,思绪突然想到他们刚来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。
按照规定,每次手术前,他们都要给病人家属一堆文件来签字,同时讲解手术的具体操作,以及其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风险,什么偏瘫、后遗症、在手术台上窒息而死,最严重的后果都要告知一遍。
时间已经到争分夺秒的地步了,说到那些症状时,他语速极快,有一种熟练过后的冰冷。
面前这小孩儿那时也是像今天这样,无论听到什么,都不停地点头,——您说的对,我都相信您,您救救他吧,求求您了。
他脸上的口罩都湿透了,全是眼泪。但泪腺好像跟他无关似的,眼睛在哭,瞳孔亮的如同两泉冰湖。明明如此,但他安静地听着,给他什么,毫不迟疑地拖过去就签字。
解释完了,要进去开始手术了,他一路跟到手术室门前,一边鞠躬一边说:“谢谢您,真的感谢您……”语气谦卑而真诚,而恳求。
医生关门前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,让他去准备两袋盐,术后压着伤口止血用的。
转过头来,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没挪步,身子挺拔的像一棵树。那双眼睛好像被刀割伤了一样,还在不停地往下涌流出液体。完全是人对伤痛的应激反应,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流泪。
从遇到他们父子以来,医生从未听过他大放悲声。
是个可靠的孩子。
他想。
住了一晚,第二天过了午,宋原办完出院手续,他们就回家了。
日光朗朗,坐在大巴车上,人的脸庞被照的像银盘一样,光闪闪的。
宋原拎着一包的药,一开始还有兴致看窗外的风景,后面就因为昨晚彻夜未眠而慢慢打起了瞌睡。他的头一点一点的,撞在玻璃窗上,发出了轻微的“扑”“扑”声。
宋建国一颗心窖藏在最安稳的深处,满足地叹息了一声。
他动作很轻地把宋原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拨,听着宋原放缓的呼吸,也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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