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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、千秋计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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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自为各自的心事疲惫,于是都默然不语。

“我既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选皇后,也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会想让自己的女儿做废人的皇后。”她忽然说。

“不只是皇后。‘天子有后,有夫人,有世妇……’”卫渊带着讥诮的表情背诵了一段《礼记》,又问,“殿下将圣上称作‘废人’,请问我是否要治殿下大不敬之罪?”

“还有,”卫渊又说,“我这样关心圣上,殿下不感到高兴吗?”

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即使幼帝是她的半个手足,她也对那位即将被选中的“皇后”充满同情。要陪伴着那位西苑陛下度过余生,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可以胜任。

本朝向来在门阀勋贵中择选皇后。但想必卫渊不可能接受出自关中旧族的女儿,也不会轻易择选各自包藏虎狼之心的北地勋贵,而卫氏人口凋零,近支中并无可供选择的适龄女儿。

“说起这件事,今日有人提议了一个人选。”

“谁?”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,坐起身来。

“殿下的女儿。”他冷湛的眼神在她面上停了一停,似乎是在审视她的反应。

“难道不也是你的女儿?”她抬起眼睛直直盯着他。

“当然。”他神色稍稍和缓,随即又陷入沉思。

“我一直以为你很喜欢妙常。”

“我当然很喜欢这孩子。”

“那么你为何考虑这样的提议?”她面带愠色,“若我是你,我会将提议的人四肢折断,在大殿之上烹杀。”

他闻言略一挑眉,道:“幸亏你不是我。”

他见她绷着面容不说话,又解释道:“我并非要接受这样的提议,而是忽然觉得……这也许不是妙常最坏的归宿。”

“你为何要想最坏的归宿?寻常父母,难道不是要给儿女好的归宿?”她不解。

“殿下想为我们的女儿寻找怎样的归宿?”他没有回答,反而借着她的指责反问她。

“自然是……”她思考,“要给她选择一位人品贵重、性情宽仁、姿容端整、世代长居西京的郎君,两人相敬如宾、举案齐眉,不远父母……”

她忽然停下来——原来她和寻常母亲一样,从孩子童稚时便已怀着许多琐碎的期待。

“那自然好,”他语带嘲讽,“可惜她是我的女儿。”

他没有继续解释,想必是知道她也明白。

若是现状稳固,任何有意趋奉卫渊的人都会珍视一位权臣的女儿。但假使朝堂反复,若是门第贵重,有逆臣余孽为妻,即使不会丧家灭族,也会前途尽毁。若是门第寒微,更加无法在动荡的时局里维护逆臣血胤。

到那时,妙常只可仰赖夫妇之爱。可夫妇之爱乃是人世间第一等可遇而不可求、且最为缥缈易变的事物。

若是妙常成为皇后,即使失去了权势的庇护,至少会有些许宗法上的保护。

“可是你总不能为了避免最坏的归宿,先去寻次坏的。”她并不认同,“妙常还是孩子。待到她长大时,也许会遇到很珍重她的人。”

他忽然冷笑了一声:“像殿下遇到我一样?可我并不是殿下的好归宿”

若贸然改朝易姓,他丧失了天子辅弼的名义,当下即会成为四方讨伐的众矢之的,任何一位宗法上有资格的旁支宗室都可以成为反叛的旌旗。

他并非畏惧四方的讨伐。正如他曾自北地的漠漠风烟里寻出生路,他仍然可以像剪去荆条上的刺一样将他们一一剪去。

五年前是因为时局未稳,五年后是因为他有了私心。自误于女流,的确不假。

可维持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现状亦不容易。若是幼帝有闪失,他固然可以轻易在流散乡野的宗室里找到下一个傀儡,但不像残疾的幼帝,这位傀儡终究会长大,未必再容忍权臣执掌朝纲。

而且他会衰老,他的臣下会背叛。

身为逆臣,原来是天下第一等作茧自缚的事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位比万乘,却难作千秋计。

“殿下相信天命吗?”他忽然问她。

“不信。”她回答。

她的父亲、祖父、曾祖为西京修建了无数高堂庙宇,可惜那些参差栉比的楼阁、穷尽精巧的宝塔、 高大肃穆的明堂,既无法平息庶民的怨怼,也无力抵挡叛军的刀兵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如今只要将军想要改姓易代,便可以承应天命。若将军不想,天命便不会转移。如此,所谓天命系于你一念之间,又怎么算得上天命?”

她最擅长巧言令色,他闻言不禁微笑:“殿下当真高看我了。”

他又问她:“那殿下希望我去承应这所谓的‘天命’吗?”

她内心恐悚,不知应当如何回答。五年,他去变革税制、整顿边务、重设币制,以许多人的性命为代价,将另外许多人从泥沼中超拔出来。她冷眼旁观,也知晓他是远胜过她父兄的人主。

可她是大秦的女儿。他得到一切,她便失去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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