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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庭
第6年
东湾村的南边有一条长长的小河,河两岸种着高大笔直的水杉。水杉枝叶繁茂,河水都被映成了深绿色。杂草丛生的河岸藏着石阶,石阶从路面向下连接到接近水面的水泥小平台。
许一零听说那些小平台是用来洗衣服的,但从她记事起就很少有人会去那里洗衣服了。渐渐地,就连路过的人都很少了。因为河边的路本就很窄,加上两旁的杂草没有人清理,可供行走的面积就更窄了。
平时的小河旁很安静,偶尔会有几个老人拿来小板凳,坐在水杉和草丛的阴影下聊天。夏天的小河会热闹些,因为有成群欢唱的知了。
许一零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去小河边玩。
她沿着台阶向下走到洗衣服的台子上,她可以伸手捞出河里的浮萍,然后再把它们放回水里,反复多次。其中的乐趣她解释不清,她只觉得这和捞米缸里的米有相似的乐趣。
有时她会从台阶附近的土里挖出一些东西,缺口的碗、刷着红漆的筷子、打火机、破旧的衣服、小木块她像挖宝藏一般把它们从泥里拖出来,摆在台子上,和许穆玖玩过家家。
她把捞起来的浮萍放进缺口的碗里,对许穆玖说:
这个是厨房。
许穆玖正对着阳光摇晃坏掉的打火机看里面还剩多少机油,听许一零这么说,他打量了一下台子上有模有样的碗和筷子,配合地点点头,把坏掉的打火机放到许一零面前,装模作样地说:
家里的灶台坏了。
临走时,许一零把挖出来的东西摆好,许穆玖则会把小木块带回家。
知了在烈日曝晒下不要命地嘶喊,震耳欲聋。
家里的厨房内,对着屋子外的毛玻璃窗半掩着,外面紫红色的扁豆花在一众浓郁的绿意中显露而出,茂密柔韧的扁豆藤仿佛要爬上窗沿、探进屋内,重重缠绕住屋里人的喉咙,让人喘不过气。
姐,小明子结婚你准备出多少钱啊?
八百吧,吉利。
要不凑个整,一千?
嗯,也行。
穆丽菁掐着豇豆,心不在焉地和面前的女人闲谈。
女人名叫穆丽梅,是穆丽菁的妹妹,而她们口中的小明子,是家里排行老三的弟弟穆宇明。
穆丽菁的父母总共养育了三个孩子。老穆夫妻竭尽所能支持儿子穆宇明,现在穆宇明在隔壁盛城一家房地产公司有稳定的工作,即将和谈了几年的女朋友结婚,他们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,几天前给两个女儿打了电话,告知她们弟弟要结婚的事。
灶台上的锅里炖着排骨汤,腾腾热气直往上冲,把锅盖顶得像翕动的河蚌。
姐,想什么呢?穆丽梅见穆丽菁没反应,连忙转身去调小灶火,将锅盖半掩。
时间过得真快啊,小明子都结婚了。穆丽菁喃喃念道,语气却不怎么像在感慨,而是透着些许失落。
穆家老宅在林城下属的一座小县城湖县。当年,家里条件有限,老穆夫妻急需劳动力来增加家庭收入,穆丽菁高中还没读完就来林城打工了,如今她在东湾村附近的一家服装店当店员。她的妹妹,穆丽梅,初中毕业后不久也出来打工了,和丈夫结婚后,两个人摆过摊子,搞过批发,开过烧烤店,现在他们在林城城东家具城经营着一家卖家用电器的店铺。而她的弟弟,穆宇明,是家里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人。
嗯,穆丽梅顺着穆丽菁的话提了一嘴,我都三十一了,姐,你今年三十三了吧?
是啊,已经三十三了。二十岁以后的时光何其之快,三十岁以后的时光更是快得叫人猝不及防。穆丽菁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,仿佛她正在面对一面镜子,下一秒镜子里的自己便顶着蜡黄的脸色,皮肤逐渐松弛,夸张地布满细纹。
她过着如今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,在不经意间迈过了三十的坎,回过头就发现自己的青春已然被抛进灰暗单调的岁月洪流里消逝,连回声都没有,什么都没有留下,什么都不值得纪念。
以前还在上学期间的穆丽菁成绩是很好的,尤其是数学。她向来是家里最肯吃苦的孩子,也是家里对做出一番事业有最强烈的愿望的孩子。当周围有些同学每天逃课、打架、谈恋爱,浑浑噩噩地过生活,想尽办法多吃两口时,她背书、做题,盘算着如何在测试里赢得更高的成绩,在初升高的极低升学率里摸爬滚打。她渴望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,结果却被家里拮据的条件和父母的偏心挡在了大学之门的外面。
她曾试图反抗过,父母劝她放弃继续上学的那几天,她不吃不喝,赌咒发誓,如果他们不能给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一个交代的话,她宁愿不要这条命。
那时候,她觉得自己少年人对未来的渴望和愿景强烈程度堪比飞蛾扑火,足以和父母对抗到底。
直到,她的母亲紧握住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,哭着一声声喊她的小名。
那种声音并不是声嘶力竭的、极具震撼力的,它仿佛是从浓密的黑雾中传出来的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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