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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拾

漱玉只希望,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,这一刻直至天长地久,海枯石烂。

雪月照梅,漏声正永,银花烛冷飞罗暗,裴梦瑶忽地伸指拭去漱玉的鼻涕,噗哧一笑道:「孤当真是不该,又把王妃弄哭了。」

漱玉别过脸去,抽出丝帕抹去脸上的狼藉。他沉默片刻,回头看着裴梦瑶,问道:「妾身留在京城里,请问有什麽可以为殿下效劳的?」

裴梦瑶握着那个罗囊,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漱玉。

漱玉没有躲开裴梦瑶的眼神,他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。

「王妃,有一事孤的确打算拜托你。」裴梦瑶抚摸着漱玉的脸颊,微笑道:「孤知道你不但识字,也会画些丹青。」?

漱玉点头道:「妾身略通诗书丹青。」

「孤会给你寄家书,家书里会提及某种花。每月逢五,王府外的青衣巷里会有一个花僮卖花,你要问他有没有孤在家书里提起的花,若答案是有,就把回覆的信笺叠成方胜,若答案是没有,就把回覆的信笺叠成梅花。」

裴梦瑶看着窗外的月色澹白,慢慢地道:「之後,你要问花僮,什麽花开得最漂亮,他会把他某种花卖给你—例如那是芍药,那你在寄给孤的家书便画上芍药,或者是在家书中提及芍药,明白吗?」

漱玉黯淡的眼神渐渐亮起来,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,他也不明白当中的含意,但想起能够襄助裴梦瑶,他还是为之激动。

大吉之日,风雪初霁,天朗气清。圣上按礼制穿着大裘冕,头戴十二旒冕冠,身穿十二章玄衣纁裳,亲率文武百官在城郊祭坛上行祭旗禡牙之礼,用少牢祭蚩尤丶杩牙*。

之後,裴梦瑶身为三军统帅,也是穿着衮冕,头戴九旒冕冠,身穿九章玄衣纁裳,代表全军用香丶柳枝丶灯油丶乳粥丶酥蜜饼丶果,祭北方天王*。

翌日清晨,天寒色青苍,北风叫枯桑,裴梦瑶率领三军至城门下,恭候圣上亲自宣旨出征。

漱玉身为祈妃也只能站在高大的城楼上送别夫君,虽然漱玉已经站在一众宫廷女眷的最前排,然而任他极目远眺,却只看到城门下黑压压的军队,隐约可见为首的裴梦瑶骑着汗血宝马,一身银甲戎装,青龙戟斜插身後,头盔的红缨在冬阳下更显鲜红。

饶是漱玉穿着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褕衣,外裹着极为厚重的紫绮裘,怀里抱着朱漆描金龙凤纹手炉,烫热的手炉以湘妃红万寿锦囊包裹着,但他还是冷得直打哆嗦,而他知道城门下的裴梦瑶和那些士兵只会比漱玉更要寒冷百倍。

就算现在漱玉吃了一点苦,他回到瓕王府里自是暖香堆锦红,麝煤金博山,裴梦瑶和他的将士从今以後却只能餐风露宿,披星戴月地赶到战场上,面对着九死一生的局面。

冬风吹得漱玉的脸色嫣红,唯有泪痕难愠,界破香腮粉,宛若雨洗胭脂,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。?

目送大军的踪影消失在沙尘滚滚後,漱玉神不守舍地回到水镜阁里,想起最後一夜的香唇腻脸偎人语,直到天明晓街钟鼓绝,自己方才忍泪佯低面,含羞半敛眉,把裴梦瑶送到垂花门外,不禁又是倚屏弹泪珠。

裴梦瑶这一去就是千里之外,漱玉终日在佛堂里敲经念佛,为裴梦瑶的平安归来而祈福,偶然他实在无心做事,便任由自己斜欹瑶枕髻鬟偏,独掩画屏愁不语,静静地以泪洗面,茶茶好几次也吓坏了,生怕漱玉哭坏眼睛,还请来大夫给漱玉开药方。

然而,相思病从来也是药石无灵,只有心上人的归来才是药引。

那些年来,漱玉在蕊珠阁里见过那麽多爱憎别离,天底下有那麽多痴心人,就有那麽多负心人。他以为自己能够克制,或者是在嫁给裴梦瑶後,因为跟裴梦瑶的距离变得那麽近,而发现梦中人也不过是个满身缺点的凡夫俗子。

可是,裴梦瑶比漱玉想像中更要美好,美好得如同一场弹指即逝的甜梦。

每夜入睡之前,漱玉总是担心起床时发现自己还在蕊珠阁里,躺在陌生的男人的身边,重复着一天天苟延残喘的日子,直到自己人老珠黄,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因为花柳病而悲惨地死去。?

他得到了那麽多,多得让他惶恐,惶恐自己何德何能得到裴梦瑶那句「生当复来归」的许诺。

这场如同荒漠般永无止境的等待里,唯一的绿洲就是裴梦瑶的家书。

家书大约每月一封,信纸很粗糙,上面总是沾满尘土,诉说它是经过多少难关才来到漱玉的手里,裴梦瑶的那一手瘦金体却依然夺目,横似鹤骨,勾若鹭喙,捺彷兰叶,撇如金针,叫漱玉赞叹不已。?

裴梦瑶从来报喜不报忧,写的尽是充满趣味的军旅小事,从山上挖到的人参的模样像个婴儿—他甚至在信纸上把那株人参画出来了,寥寥几笔就画得栩栩如生,逗得漱玉又哭又笑—到高句丽的水沉菜尝起来酸酸甜甜的,还有粉红的金达莱花开满漫山遍野,比京城的桃花还要美……字里行间洋溢着轻快喜悦,只字不提战场上的艰苦。

透过那些活灵活现的文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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