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 怀娠(1 / 4)
第十二章?怀娠
花满汀渚,春波杳然,头顶桃木上垂满藤萝,红粉谢后便是萝花绽放,白紫雪青落错,仿若一瀑流淌的花河。谢阑倚坐在太液池畔一只嶙峋的笠泽石上,一手支颐,静静望着清澈的浅滩处一只斑斓的锦鲤啄食着飘落的花苞。
身后响起一声履革靴底踏碎早春落叶的脆响,凭空而起,却是显得有些刻意。
谢阑微微阖上眸子,那人如若不见到他惊吓瑟缩的模样是不会罢休的——每当自己在他面前露出最为卑微软弱的神色,都能取悦他,让他满足得像一条游入兔窝的蛇。心下苦涩,动作却并未有一瞬的迟疑,蓦然惊惶地回首,便见萧溟靠在身后那棵垂枝碧桃树上。
仅是月余未见,少年皇子又抽高了不少,好看的一双凤眸危险地眯起,嘴角似笑非笑。虽骨肉未丰,然一身修习六艺御射所着的石青雨丝绮箭袖劲装,同及膝络鞮长靴,衬得身形挺直如一柄出鞘的刃。
忙不迭起身,官靴靴底在那生满了绒绒幼青的岸石上一滑,谢阑惊呼一声,险些跌进湖中去,萧溟却已是一个箭步上前,拽住他官袍束封的仙云绶带,搂住这人的腰将他扯上了岸。
然而还不待站稳了脚步,怀中之人手肘猛不然往自己小腹上狠狠一撞,饶是萧溟有功夫在身,猝不及防下也被击得绞痛。平日里骑射课后,尚膳司都会奉上供皇子与其伴读们的加餐半食,今个他得到贴身内侍确切的消息后,便匆忙赶到了这处偏僻地,腹中空空,一击之下酸水上冒,差点没有吐出来。
自己居然会被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偷袭得手,萧溟愤怒下强忍着胃部不适,扳过他肩膀,狠狠一巴掌甩上了谢阑的脸颊。
谢阑头被打得一偏,鬓边梳拢的发丝也被刮得散下几缕,飘荡在颊侧。
半晌,谢阑慢慢地转过了头来。
萧溟只见他嘴角破开一抹血,白玉柔脂也似的面颊上,清晰的五指掌印微微粉涨,如琼苞上凝固的一块残色。
过不了多久,这痕迹便会肿凸起来,亘在脸上几日才会消去。
萧溟看着,心下却是突地有些后悔,他从前凌辱这人时,挑的都是那被衣裳裹得严实的地方,如今谢阑业已入仕,方才自己一时性起,用扇脸这种最折辱的方式打了他,此后几日,谢阑顶着脸上的伤不免会引得同侪侧目议论。
手下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些,口中依然冷嘲道:“你以为能在太乾宫里躲着我一辈子?早死了这条心罢!你不过就是条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。”
纤长直密的睫羽抖动得如被擒在指尖的蝶翅,却是垂落遮住了其下如数寒九天冰封湖泊般的决绝神色。
萧溟捏住谢阑尖削的下颔,强迫他将脸仰起。
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如此细致地在天光下打量这张脸庞,以前只知这人生得好看,却也突地有些恍惚,略略失神地看着谢阑右眸瞳上一颗针尖大小的血痣。这粒朱砂痣平时隐在层叠的眼睑之间,只有堕睫时方现出。
谢阑突地一偏头,挣开他的手,抬袖轻轻拭去唇角的血渍。
“四殿下,吏部文选司调任文书已下达,微臣从下旬起,便是东宫正六品詹士府丞。”
萧溟瞳孔微微缩了缩:“那又如何,不过一个小小六品官罢了?”心念电转间,突地明白了过来,不由厉声道,“你想用东宫的名头来压我?”
谢阑微微低垂着头颅,散发垂拂在掌印渐渐浮肿起来的雪白脸侧,抬头时,望向萧溟的眸子里噙着渗出的泪,好似一对寒冷秋水中浸润的晶莹琉璃珠子,清明澄澈。
他已经躲了萧溟一月有余了。
去年年初,永安侯谢忱向延初帝萧然奏疏恳立次子谢黎为世子,不日延初帝的御批便下,册封永安侯谢忱与皇后姊妹云青嫡子谢黎继嗣,入禁军骁骑营历练,于今年文举武举后同今科新人一同任职。
永安侯爷盛宠十年如故,自然有闲言碎语,道是侯府的大公子真是可悲,弟弟封了世子爷,入得禁军十二营之首的骁骑营帐中,谢忱却连个荫官都不为他向皇上讨一个,不知大公子那早死的娘亲地下有灵,可会后悔当初许了个如此铁心冰肠的负心人。
这些人自是不曾有过真心为谢阑不忿,不过眼红耳热下,踅摸着深门大户中家宅腌臜阴私冷嘲热讽罢了。
只不过此番倒真是冤枉了永安侯,荫官之一事,他本是打算为谢阑谢黎一道奏请,文书已是装裱函封,长年独居在外的长子却是忽地回到府上,请求父亲准允自己同今春举子入考科场。
大梁士族勋贵子弟大多不耐科举严苦艰难,嗤笑谢阑放任朝中清贵显耀的荫职不做,偏要与庶民学子,如那雪地饿雀夺秕谷般去争抢金榜之位;寒微门第的赴考生员更是不屑与之为伍,哂笑娼奴之子,金玉败絮。
然而谢阑初次下场,便由礼部侍郎弘向荣择为顺天府会试会元;殿试之中,天子读罢其答卷,令紫微殿中诸人传阅,但见其策论文章承圣贤遗风,锦绣闻望;六艺之书习得邕繇之奥,落纸烟云。笔酣墨饱震惊满堂英才,无人不为之叹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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