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1 春去秋来(2 / 3)
这是真正的万金之躯,他看着他粉雕玉啄的睡脸,吹弹可破的肌肤,滑如锦缎的头发,终于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。
又是三年秋,皇帝驾崩,传位七皇子;因其年幼,太后垂帘听政。
皇帝临终前,霍临被盛装打扮,领去他从未踏足过的寝宫,排在他仅有数面之缘的兄弟之后,等待见父皇最后一面。他看见七皇子跪坐在龙塌内侧,一双小手被父皇的左手牢牢握住,哭得梨花带雨。
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。纱幔层层叠叠,他排在后面,只能看见父皇露在被外的手,青筋虬结,笼罩着灰败的阴影,是他熟悉的死亡的味道。
床边候着的公公执一柄拂尘,喊:“二皇子到。”
二皇子便上前去,听父皇的一些叮嘱与交代,哭泣,点头。
他不知道他们的那些眼泪是不是真的,只知道他没哭。挨过了漫长的等待,走上前,看到纱幔后的那张陌生而苍老的脸,他还是没哭。
七皇子惊愕地瞪大了红如朱砂的眼,不可思议地看向他,而他全没注意,垂头端详榻上老人的脸。
“临儿。”
他喊,握住少年垂在身旁的手,
“父皇对不起你。”
握片刻,松开,移开眼,挥了挥,示意他下去。
他下去,离开,让身后的六皇子上去,听见皇帝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,出门,看见等在长长的阶下的武崇延,走到他身边,忍住想拥抱他的冲动,忍不住。
“爹。”
他口齿不清地闷声喊,尝到了泪水的咸味。
“就让我喊这一次。”
武崇延沉默地回抱住他,揉揉他的脑袋,拍拍少年已及他上腹的肩胛。
“走吧,我们回家。”
又一年春。
霍临参军,西去大漠,以抗突厥。
茅舍前有棵银杏树,被风吹落了几片叶子,覆在地上,如履金箔。
霍临跪在草棚搭起的门口,数年未曾袭上心头的无助攫获了他,让他希望有谁能狠狠往他脑袋上打一拳,把他打醒,这样他就能再次启程,无怨无悔。
后门打开,出来一个矍铄的握着鱼叉的布衣老汉,看见他,顿住片刻,走上前去,问候:
“我还真不知道堂堂镇国大将军能落魄到我这破庙讨饭吃。”
霍临仰头看他,喊:
“……将军。”
武崇延皱了脸,把鱼叉往他胸前一顶,转身摆手:
“我可不想看一个大男人哭,太恶心了。想在我桌上吃饭,你就得给我叉鱼来。挑两条肥点的。”
霍临接住鱼叉,收起泪意,去后山清溪叉鱼。
武崇延在三年前急流勇退,解甲归田,不再掌兵权,也不理政事,只留一个挂名职位和响当当的名声,有后生辈找上门讨教便指点一二;除此之外,一半时间闲云野鹤,一半时间回武府陪夫人。
霍临挽起袖子,卷起下摆与裤脚,拔掉靴子,踏进仲秋沁凉的溪水里,眼盯臂动,两下就叉中两尾有力地甩着尾巴的鲫鱼,丢进篓里,回程。
武崇延在案台前切葱姜烧滚水,霍临取刀剖鱼划花刀,老少皆无话。
霍临怕他说什么,又怕他什么都不说。提心吊胆到鱼上盘进蒸锅,这他视如父的人才开口。
“卫俞给我写信了。骂你色迷心窍,还打了他二十棍。”
他说着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,直摇头,
“我还真不知道他文采那么好,翻来覆去地骂你,写了满满八张纸。”
他抹干净案台,把绞干水的布巾晾在门外木架上,回厨房,双臂抱在胸前,靠在墙上,直勾勾地盯着他,问:
“你干什么了?”
霍临卸了浑身的力,往后靠在案台边沿,双手撑在身体两侧,垂下头,答: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做了就是做了,没做就是没做,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?”
霍临抬起眼,直视回去。
“死了一万士兵,我是主将,我认。但我没有通敌叛国,一个字都没有。”
武崇延不做评判,追问:
“你和那个蛮子发生什么了?”
他这一刀又快又狠,霍临一时无话,不知道该说什么,又好像什么都不能说。他垂下眼,不敢看他,避重就轻:
“我一看他就头晕,脑袋里面嗡嗡响,跟有一窝马蜂在我脑袋里打架一样。叶城打仗的时候,我看见他,脑袋撞上旁边敌军的盾牌,咚的好大一声,那盾牌震的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响,哐哐当当。”
他笑一声,
“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。年纪轻轻,功未成,业未竟,打了那么多仗,死于脑袋撞上盾牌。”
他重又抬起头,眼神里是无尽的困惑与不解,
“他救了我。我身后拿着马刀要砍我的,是他的同族人。他一箭射过来,正当胸,眼眨也没眨,还冲我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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